那是2014年的暑假,我和室友一起来义乌这边想寻一个暑假工,一方面是为了赚到零花钱,另一个方面是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。然后咱俩找了一个娱乐场所上班。
之所以选娱乐场所上班,原因很简单,技术工,苦力工我们都干不了。更为重要的是,娱乐场所仿佛对年轻人有着不可遏制的魔力,平日里只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那种灯红酒绿,更是听闻消费甚高。我们是跟着一位个子瘦小的小哥一起去的嘉年华,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,只记得他染着一头红发,长得不高大,却很帅气。他是负责招聘我们,所以也负责带我们,他是我们的师傅,其实他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,只是早早辍学没读书了,90后,辍学的还是蛮多的。
我和室友一人拉着一个拉杆箱,安静地跟着,听他大致介绍着上班地点和流程。他先带我们去嘉年华看了一下,门面很大,即便是白天门关着,门头奢华的招牌也依旧亮着跑马灯。如果我没记错,那条街叫滨江西路,并非在繁华的市中心,甚至可以说非常的偏僻,至少2014年那会儿真的很偏,白日里,街道两旁基本看不到行人,车也很少。当时我就疑惑,这种地方开这么大个KTV能有生意吗?但很快我就意识到,是我自己多虑了。
嘉年华下午四点开始营业,师傅小哥从仓库给我们俩拿来了统一的工作服让我们穿上,跟他站在一起,接受领班的训话。领班也没说什么,就是往我们中间威武地走了一遍,让我们几个新人做了自我介绍,并交代负责带我们的师傅好好教,随后工作便开始了。师傅小哥说我们服务员负责看管包间,解决包间里客人的需求,他们需要什么,我们便给他们送什么,没吩咐我们就在门口候着。
我们的收入除了800块的底薪,更多的是来自客人包间消费的啤酒提成,一瓶酒能有五毛钱的提成。客人消费完,我们负责打扫包间,把瓶盖子收起来,到了月底清算瓶盖拿提成,师傅小哥鼓励我们好好干,客人高兴了,还会给赏钱。说实话,我并不抱能赚多少钱,一个包间一晚消费一百瓶啤酒,也不过才50,而消费一百瓶,已经是很大的量了。
给我们介绍完大概流程后,KTV依然很冷清,一个客人也没来,我站在师傅小哥分配给我的包间,都快打瞌睡了。一个年龄偏大的女人推开包间的门,师傅小哥介绍过她,说她是嘉年华的合伙经理,叫她嘉姐就行了,至于嘉姐究竟是干嘛的,师傅小哥说多待几天就知道了。
嘉姐身后带了五六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进来,赔笑着给各位老板打招呼,也示意身后那些女人赶紧问好。这些女人穿着大胆,浓妆艳抹,站成一排,像宫廷剧里的娘娘一样行礼,面带桃花问候道:“老板们晚上好。”
我已经倒好了茶水,师傅小哥说,忙完就得马上守在门口,我回到门口,师傅小哥正好走过来,小声向我介绍道:“喏,嘉姐就是专门负责带公主的,供他们挑选,300一个。”是的,这些陪唱小姐被称之为公主,听起来真叫人讽刺。我好奇的问了师傅小哥很多问题,诸如除了陪唱还会有其他服务吗?那么多女人,没被选上的那不是白来一趟了。师傅小哥人很好,详细给我说了一遍,他说这里有很多这样的KTV,在这里没被选上,可以马上换一家。这些公主都是自由的,他们可以随时进任何一家这种KTV接单,被选上了只要交50块接单费就行,自己得250。你看,又是一个极为讽刺的数字。
KTV有明确规定,在KTV里这些女人只能陪唱,不可附加额外服务,当然,出了KTV那便不关KTV的事了。师傅小哥说,这些女人个个都很厉害,一旦被选上了,会在客人身上榨三次钱,第一次自然是固定的300元陪唱费。第二次则是包间内消费,按照包间消费10%拿提成,所以他们会极为卖力的怂恿那些老板购买各种昂贵的啤酒香槟。那些酒通常都是国外的,价高量少,一个包间一夜消费十几万是常有的事。几个女人一分,一人分个几千是小意思。所以说,她们根本不怕接不到单,只要一接单,那一天就能顶我们几个月工资。
师傅小哥也抱怨,赚得最少的就是我们这些普通服务员,不论酒多贵,都按瓶盖来算,5毛一个。累就算了,还得受各方的气,不仅要被领导和消费者骂,有时候还要被那些公主指着鼻子羞辱,谁让我们的业绩也得靠她们卖力的怂恿老板消费。至于第三次榨客人,那就是出了KTV之后,也就不关我们的事了。
正如师傅小哥说的,这些公主在我们这些服务员面前特骄傲,对我们吆五喝六,多看几眼还说脏话骂我们。可他们在老板面前却又不如我们,至少我们不用陪笑陪玩,他们为了让老板消费,玩着各种上不了台面的游戏。输了接受惩罚,一桶冰水就那样从头淋到脚,包间空调本就开得很低,一桶冰水下去,冷得瑟瑟发抖却还在笑。这些老板都很有钱,他们不会心疼这种女人,怎么痛快怎么来,淋冰块水已经算是最优雅的了。
我有点想不通,这些女人为什么非要这么作践自己,为了钱,真的可以连做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吗?她们都比我大不了多少,她们的父母要是看到她们跟可以当她们爷爷的人嬉戏打闹,让她们情何以堪?她们将来嫁老公,被老公,甚至是被孩子发现了曾经的这段经历,又该如何面对老公和孩子?我真的想不通,到现在为止我都想不通。
这时那个包间的门开了,一个黄毛出来冲我喊道:“喂,那个小子,过来倒茶。”我立马拿上水壶,进了包厢,里面真的是烟雾缭绕,我都感觉看不清路,里面坐了一排人,个个头发五颜六色的,每个人身边都搂着个女孩,手在女孩身上游走,我当时那见过这种场面,倒茶的时候“哐当”把杯子直接摔碎了,那个黄毛直接跳起来了,我连忙说对不起,可他似乎是喝了不少,看样子是要准备揍我,周围的一群人也在起哄,那一刻我是真的有点慌。不过这时一个女孩子说:“各位老板,不要生气,这个小哥是个新人,手脚不利索,我给大家送份果盘。”她走到我身边,要我赶紧去拿果盘,记在马清清名下。我知道,她是在救我,我赶紧走出包间,随后跑去楼下内部商店,要了一份果盘。因此,马清清深深被我记在了心上。她确实跟其他女人不一样,她不会以五十步笑百步,瞧不起我们这些服务生,不然,她也不会出手相救。
第二天晚上,马清清又接了单,但不在我包间,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包间,只有一位客人,就点了她一个。不一会儿,里面就传来了女生的尖叫声和求救声。那一刻,我萌生出英雄救美的冲动,拳头一捏,就要冲进去。门口的同事见状,马上拦住我,让我别多管闲事,公主不是KTV的人,不关他们的事,别自找麻烦。不一会儿,嘉姐便赶到了,她走进去向四眼仔赔礼道歉,然后再问缘由。马清清在一旁解释,说自己不愿意,对方却想来硬的。
嘉姐一耳光扇在了马清清脸上,然后才向四眼仔解释说:“老板,我们这儿没那个服务,明文规定不行的,她要愿意你带外面去我们管不着,在这儿真不行。”嘉姐答应今天由她请客,又给他重新安排了陪唱小姐,四眼仔这才作罢。嘉姐把马清清拽到走廊拐角,指着她破口大骂,全程都没说她究竟错在哪里,只怪她给自己添了麻烦,并要她承担今天的损失。我恨死了嘉姐那个老妖精,师傅小哥告诫我,千万别得罪她,说她是KTV客流量的主要来源,老板都要忌惮她三分。我这才清楚嘉姐在KTV究竟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,她跟KTV是合作关系,她混在这种圈子里多年了,认识不少老板,她手里又有很多好公主,于是将这些老板引来这儿消费,老板给她单独开10%的提成。
KTV赚钱排行榜,老板第一苏州ktv小费多少,嘉姐第二,公主第三,最后才是我们这些吃残羹剩饭的服务生。室友负责我隔壁的包间,我让他替我看着包间,犹豫了很久,我才也从逃生窗爬出去,在马清清旁边坐了下来。我们坐在二楼阳台的一个铁架上,面前是嘉年华的大招牌铁架,闪烁的灯光照在马清清泪迹未干的脸上,看起来是那样的叫人心疼。不知不觉,我俩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,我聊到了大学,聊到了打暑假工。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:“你一个大学生,跑这种地方来上班?有文化,什么工作找不到啊!”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,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来体验体验生活,见识见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,会不会对她显得很不尊重。她似乎也很瞧不起自己的职业,那她为何还要做呢?她也可以走的啊,她长的这么漂亮,做什么不好。我定定的看着她,没法问出口。我没想到,第二天一大早,马清清会跑来我宿舍,把我从床上拉起来,说要请我去吃早餐,我揉着惺忪的眼睛,极为不情愿。要知道,我们的下班时间是凌晨三点,洗个澡折腾一番,一般都在四点才睡,墙上的挂钟显示6:20,我才睡了两个小时。
我们住的是员工集体宿舍,离嘉年华不远,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破旧小屋,里面摆着三张上下铺的床位,其他同事都还在睡,我怕惊扰了他们,赶紧穿上衣服,牙没刷,脸没洗就跟着她出去了。她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,问我想不想去哪儿玩,她对这里熟,带我到处逛逛去,奈何我囊中羞涩,抽出摸进口袋的手,笑着拒绝了。我一阵苦恼,几天下来,我确实不想干了,因为我发现自己很难融入其中,我一点都不认同师傅小哥给我灌输的那种只要有钱就啥啥啥的思想。可问题是,我一时半会还没想好退路,大学室友也说再等等,一下子不干,连个落脚点都没有,我们不太想一分钱没赚就打道回府,还想再找点别的事做做。
她带我到处逛的时候,时不时就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,我心动了,马上回去跟室友商量,当天晚上我们就搬到了她的出租屋去住了。我和室友重新找工作,但并不顺利,几天后室友直接回家了,而我有点不舍得,继续就在她的出租屋里,每天给她烧菜做饭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从次卧搬进了主卧,搂着她,跟她同枕而眠,那种感觉很美妙,很幸福。可渐渐的我也对她越发的不满起来,我讨厌她每天都很晚回家,每次回家都喝得伶仃大醉,可我又没法说。
终于,在一次她彻夜未归,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时,我大发雷霆,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工作,我叫得歇斯底里,引来了邻居们的围观。她错愕地盯着我,淡淡一笑,回应我说:“你今天才知道吗?我一直都做这个工作,弟弟,你太单纯了,好了,你也该开学了,该回去了。”
那天过后,我就离开了那个地方,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联系,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但是我有一个难以忘怀的生气,就是我欠她一个道歉,当时我分明在她眼中看见失望,难过,委屈种种复杂的情绪,也是,我毕竟没有真正的体会过她的生活,不知道她的难处,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,就那样断言评判别人的生活,的确是很唐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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